| 老张为曾经护理过他的实习护士画的画像 |
在经过例行的安全检查后，浙江省立同德医院精神三科主任王佩蓉从A、B两道乌黑色铁门中的员工通道走了进去，到办公室换上了白大褂。与一般的病区不同，精神科共有两道门，只有关好一扇门，才能打开另一扇门。
1992年，从浙江医科大学(现浙江大学医学院)毕业的王佩蓉，顶着亲戚、朋友反对的压力，来到这里工作。这一干，已是第26个年头。
“做精神科医生有着太多旁人看不见的委屈。”由于精神疾病患者会存在幻觉、妄想等症状，上一秒还看似正常，但下一秒则会出现过激行为。“这里的医护人员突然被患者袭击是常见的，有时连牙齿都会被打掉。如果有患者受了伤，家属来了事情会更多，有时候医生、护士宁可自己受点伤。”
“王医生该去查房了。”快步走来的护士喊道。随即，王佩蓉便走入了病房区，迎面碰到在走廊里散步的患者。“医生，我买了套新房子。”患者十分认真地讲到。“多大，在哪里买的？”她便顺着患者的意思仔细答复着，眼神始终没离开患者。
像这样的对话，王佩蓉一天会遇到很多次。王佩蓉解释，这实际上是医生获得患者病情，保障自身安全的有效手段。有些患者会在医生查房时，刻意掩盖自己的病情。王佩蓉每天至少要看两次病人的状态。此外，观察患者们的用餐情况也是她的工作，患者的饮食状况在一定程度上能反映他们的精神状态。
“老张，还在画呢？我跟他们说你画画好，他们想见见你，能不能介绍一下你的画？”这时剃着寸头、穿着军绿色短袖，并有些微微发福的老张逐渐停下了笔，好奇地看了记者一眼，不断地翻看自己厚厚的素描集。“这个是之前实习的护士，临走的时候我送了她一张画像，这个是隔壁病房的大伯，现在已经出院了……”老张不断地向记者讲述着自己作画时的灵感与心得。
老张时而谈到达芬奇、印象派、透视等一些专业画家口中才会出现的专业名词，而老张的每张作品都让记者若有所思，甚至大为惊讶。住院三年间，老张已经画了400多张画稿，画画已经成为老张在这里的生活重心，也让他忘记了往日的苦恼。 “你觉得王医生怎么样？”老张认真地回复：“王医生对我很好，这些素描本和画笔都是托她帮我买的，还帮我找画画场地，家里的一些琐事也是她帮我解决的。”记者随后又问了老张的兴趣爱好、日常生活等问题，老张都对答如流。
走出房门的记者看到王佩蓉，便向她称赞老张的作品，王佩蓉开心地说道：“他的画已经被美院的一位教授拍成视频，准备送到北京的展览上，这对他来说是件好事。”
在记者看来，老张的谈吐、样貌与常人并无差异。“老张真的是位患者吗？”王佩蓉在门外指了指老张的腿小声地告诉记者，“那是他病情严重时留下的后遗症。”
王佩蓉回忆，老张是在2015年被送入医院精神三科的，来的时候他长发披肩，指甲已经长到弯曲，全身堆满了厚厚的污垢，穿着不合时节的夏装，外面还裹着大棉被，送他来的人介绍，他的家几乎与垃圾场一样。“最后，医护人员为他剪头发、剪指甲、洗澡、换衣物，进行了全方位的清洁，在经过长期的治疗与调养之后才像换了个人，待在这里的几年间，已经胖了好几圈。”
老张刚住院时，王佩蓉曾进行过深入的了解，发现老张在年轻时便患有强迫症，已经影响自己的工作生活，随后便一直待在家中，不愿意去医院进行治疗，而正是因为当初没有得到及时的诊治，才导致老张的病情愈发地严重，承担着巨大的身心折磨。王佩蓉惋惜地说：“如果当年就得到诊治，以老张的天赋如今一定是位大画家。”
事实上，精神疾病的成因较为复杂，且较其他医疗学科起步晚，很多精神疾病的发病机制依旧不明，这就给治疗带来了不少难题。“曾经有位患者来到这里，用了除开颅手术外所有的治疗方式，但依旧没有好转。”王佩蓉说，“那位患者病情很严重，治疗了一段时间也没有好转的迹象，患者家属便气愤地找到我们说，你们是不是在骗钱。”
与20年前不同的是，人们对精神疾病有了越来越正确的认识，精神科医生不光被摘掉了有色眼镜，甚至变为令人尊重向往的职业。可王佩蓉却忧心地说：“仍然有许多患者不愿意接受治疗，或是在治疗后觉得有所好转，私自减药或者停药导致病情的复发。”她告诉记者，这是因为病人内心中的“病耻感”仍未消除。
“为什么高血压、糖尿病患者长期吃药大家不觉得奇怪，可精神疾病患者吃药就会被议论？”王佩蓉认为，精神疾病与许多无法根治的慢性病一样，需要进行长期服药与定期检查，这样患者的病情便可得到有效的控制。“希望越来越多的人可以理解精神疾病患者，让他们可以消除内心的‘病耻感’，通过及时的诊治，他们会和常人一样过上健康幸福的生活。”这是王佩蓉心中最想说的话。
本报记者付曦地 通讯员麻丁俊
